从滑稽杂技说起李春来先生
本刊实习记者:崔楸仪
编者语:66岁的李春来先生,是我国杰出的杂技滑稽表艺术家,国家一级演员,现任中国杂技家协会滑稽艺术委员会副主任、广东省杂技艺术家协会副主席,广州杂技团艺术指导,被人称为“东方金小丑”。在李春来眼里,艺术家头衔并不是重要,能逗乐观众的滑稽杂技小丑才是他一生的追求。出生于黑龙江省的李春来先生,于1986年调来广州杂技团,多年来凭借着自己扎实的艺术功底,和对滑稽杂技的痴迷,把岭南文化融进他的杂技艺术中,开创一套独特的杂技体系,自成一派,为岭南文化增色不少。多年来,杂技市场的萎缩,杂技人才培养急功近利,杂技艺术人才的断层让社会担忧。我们专门采访杂技艺术家李春来先生,既一睹大师的风采,也聆听大师的心声与愿望。
传承
“我出身自艺术世家,来自传统,但我不画地为牢”
李春来告诉记者,他是建国以来第一批由国家培养的演员,自己五岁开始学杂技。“我出身于艺术世家,我爷爷是学戏曲的,当时很受观众喜爱,但后于由于时局的动荡,生活艰难,不得不把我父亲卖了,我父亲到了天津后,偶然可以继续学戏,但又由于诸多原因,我父亲在戏班上得不到重视。师傅教不了什么,全是靠自己去尝试、领悟、创新。后来我父亲与我母亲认识,我母亲出身于魔术世家。父亲在我母亲的影响下,艺术道路慢慢从戏曲向杂技过度,慢慢摸索出自己的杂技表演风格。”
李春来告诉记者,“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父母和舅舅都是搞艺术的,受到周围人的潜移默化,我五岁开始学杂技,八岁进入哈尔滨杂技团。”“我们当时根本没有什么愿望,其实就是觉得好玩。”
经过多年的历练,一九六四年,李春来被授予哈尔滨市劳动模范,一九八0年授予黑龙江省劳动模范,并担任黑龙江省青联委员、常委,黑龙江省杂技协会副主席等职。一九八六年调到广州杂技团工作。
李春来介绍,在以往的杂技,基本都是父传子,一个师傅一生也没有多少个徒弟,他有两个得意门生,一个是他的徒弟张齐乐,一个就是他的儿子李赛。
“李赛五岁就开始跟我学杂技,1986年以国家特殊人才身份被招入广州杂技团,他主要节目《高车踢碗》在国内外重要杂技大赛中获奖无数,主要动作(高车踢8个碗)、(高车转10个球)两项世界纪录从1990年首创至今无人能破。由于我儿子的努力,他也拿到国内外的不少奖项。他现在是广州杂技团主要演员、广东军区陆军高射炮兵师文工团副团长兼曲艺杂技队队长、广东省市青联委员、广东杂技家协会理事。他现在被人称为著名杂技、滑稽、魔术表演艺术家,其实什么名头都是假的,李赛的表演把幽默、搞笑融为一体,表演自成一派,也获得行内外一致认可与好评。”说起自己的儿子与徒弟,李春来感觉还是比较满意的。
说起杂技,李春来的脸上就马上露出他在舞台上的金牌笑容。对于记者问起他为何与杂技结缘,李春来的徒弟张齐乐说:“他仿佛就是为这行而生的。”
在艺术道路上,李春来从不固步自封,不断在生活中寻找艺术灵感。李春来告诉我们,他从一部苏联电影中看到了当时著名小丑波波夫滑稽的软钢丝表演,感觉很神奇。而当时中国杂技还停留在硬钢丝表演的基础上,大多数老百姓还没有见过真实的软钢丝表演,李春来决心要在这里有所造诣。
而当时国内根本找不到软钢丝。“我通过很多关系,后来在一个跑国际运输的朋友的船上找到了一条软钢丝,我把这个想法告诉同行,无论是同行还是朋友都说这根本不可能练成,我心里就想,我一定要把这事做好。”
当记者问李春来为了这个节目练了多久时,李春来缓缓地告诉我们“两三年吧”。那种神态似乎让他回忆起当初练功的艰辛。
“两三年的付出大概也只有我自己清楚,然而,观众对我的认同则让我觉得一切都值得。经过两年多的训练,我才可以在钢丝上稳稳地站住和行走,慢慢地动作难度越来越大,”“软钢丝就这么个晃来晃去,有时甚至晃到90度”。李春来回忆起自己年轻时在软钢丝上表演的英姿,并用手比划着。
李春来告诉记者:“在一次表演中,我刚上软钢丝不久,突然遇上停电,整个舞台,观众席漆黑一团,我什么也看不见,我怎么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虽然看不见了,但我睁着眼睛,我还是觉得我的目标就在哪儿,不能动,一点都不能动。”
李春来夫人向我们描述当时的情形说,“在软钢丝上,脚下踩着车子,车轮还在软钢丝上,在看不到前方的情况下,想保持平衡是极其艰难的事,电一停,心里就急啊,真怕万一发生什么事,但过了五六秒钟之后,电源被及时接上,全场再次灯火通明,当时我看到李春来仍旧稳稳的立在软钢丝上,脚下还骑着高车,脑袋还顶着碗,顿时,观众的掌声响遍了整个剧场。”
“当时有同行专家专门组织过论证会,想研究我是如何上软钢丝的,但后来一直没有研究结果。”李春来说起那段往事,语气坚定,充满自信。
李春来对自己开创的《软钢丝》的节目尤为钟情,本来能在摇摇晃晃的柔软的钢丝上保持平衡已经能在杂技团里独树一帜,但出于对杂技的热爱,李春来越练越难,在软钢丝上踩高车,踢碗等。几十年来,李春来凭着自己一套独特的滑稽杂技漂洋过海,先后出访过加拿大、阿根廷、法国、英国、意大利、日本、朝鲜、新加坡、印尼、马来西亚、德国、韩国、香港、澳门等十几个国家和地区,外界称他为中国难得一见的杂技奇人。
滑稽表演者用西方术语说就是小丑。在中国,马戏团或杂技团里,小丑一般就是走过场的,往往是在主要节目中的“插播”,因此也就是一直处在不显眼的位置。但在李春来看来,“小丑是在一个马戏团里是最为重要的角色,他必须多才多艺,必须全能。”“几个高空表演过后,观众折服于表演者的神乎其技,同时也为演员捏一把汗。此时,小丑出来为大家表演几个滑稽节目,整个场子又回到轻松愉快的气氛当中。”
因为小丑往往只被当作配角,很多人都不愿意当这样的小丑。舞台上,大家都想当独当一面的主角。再加上,“滑稽节目不受重视,很多人都把小丑当做贬义词,有没有都行。”
当记者问及国外无声电影主角卓别林的表演算什么时,李春来告诉记者“卓别林其实就是杂技演员,而中国没有滑稽演员,说实在的没有真正的滑稽形象,一般(早期)的马戏团里,基本上都是模仿卓别林的表演。”
李夫人说:“他刚开始并不具有表演天赋,他是属于那种比较听话比较老实的类型。”“在滑稽表演上,他向来是缺乏训练,最初上场演出时,根本就不做任何引人发笑小丑的表情和动作。在当时,观众只能从大头人假发中看出这是一个滑稽表演者。”
李春来多年来靠自己苦练和创新,从一个外行的滑稽表演者做了内行人所做不到的事。出于对这一行业的热爱,李春来很喜欢自己制造道具。他那副独一无二的小丑妆象是他自己用乒乓球、橡皮筋等制作而成的。那妆容简便、快捷却又不失小丑妆容的特质。李春来还笑着说:“这是专利,大家不要学。”
当记者问李春来在这几十年的表演中,最得意的节目是什么时,李春来毫不思索地报出《伞衣帽》。《伞衣帽》节目的衣服,鞋子,以及其他道具,都是李春来专门为这节目表演改造过的得意之作,一直陪伴了他几十年。
从对《软钢丝》节目创作时开始,李春来就跳出了一味模仿西方卓别林滑稽表演的桎梏,开创了自己独特风格。看似不显眼的滑稽表演者在李春来看来是最不容易的。“小丑最全能,什么都要会,看起来轻松,实质是最难。”李春来说:“杂技表演不光只靠智慧,更多的是勇气,高空表演者,不受过伤的没几个。”
如何能在软钢丝上站立,踩高车,踢碗,都是这一个滑稽表演者花上数年青春去领悟和创造出来的。在这里面有着李春来对杂技的痴迷,同时有着作为一个滑稽表演者必须具备的智慧与勇气。
凭着自己的智慧与勇气, “永远只能当配角” 的滑稽小丑,李春来把他当作主角来表演。
李夫人介绍,“在上世纪60年代,李春来就是家喻户晓的杂技滑稽表演者。跟现在的一夜成名不同是,那时候才刚有‘黑匣子’,全在大棚子里表演,名气是靠实力一场一场地积累起来的。”
1984年,李春来登上了中央电视台春节晚会的舞台,并在这一年年底举办了全国首次个人滑稽杂技专场演出。“一共14场,场场爆满”,李春来回忆说。
这14场的滑稽杂技专场表演,把一直以来只当配角的小丑带到了观众的视线前。这,是属于一个小丑的舞台,也是李春来与别人不同的艺术人生。一个滑稽杂技表演者在全国开个人专场确实是史无前例。“这14场当真的把我累坏了,不过,很值得”,李春来说。
在李春来眼里,滑稽杂技并不是牟利的工具,也不是用以成名的手段。李春来对记者说:“我很喜欢这个行当,给别人带来笑声的同时,自己也得到了欢乐……”
困惑
杂技与戏曲一样,都是中国古老而又独具特色的传统技艺,在中国古代,这都是人们生活主要的调节剂。但受到当代社会生活速度的淡化,能坐下来静静欣赏与品味这种古老技艺的人显得越来越少。
对杂技的培养,李春来介绍,以前都是师傅带徒弟,手把手地教,长年累月的亲身感受,有些师傅带出一个徒弟一带就是几十年,而现在的杂技团都是用团带班的形式培养新生。“我跟李老师学艺一跟就是二十年,学杂技很辛苦的。”李春来的徒弟徐天乐说:“我现在也没带徒弟,带徒弟老师辛苦,徒弟也很辛苦,如果不常期住在一起是很难带出一个好徒弟的,何况还要为家庭和生活操心。”
对于现在广州杂技团的招生,李春来感觉有点失落。“现在的人都不让孩子进杂技团,毕竟辛苦啊,我们都是在其它省招生的,大多都以北方为主,广东人很少把孩子送去学杂技。这或许也可能与语言有关吧。”“其实我儿子李赛小时候,我太太也不让他练杂技,但因为受环境的影响,老看到我们大人在玩,他在一边就有模有样的学了起来,后来没办法,我太太也只好认了。”“如果没有环境的影响,李赛肯定也学不了杂技,这小子还算争气,没让我们失望。”
关于技艺传承和未来发展问题,李春林也不敢夸下海口。杂技跟舞蹈不一样,舞蹈还能在十岁左右开始学。而杂技必须在五六岁就开始,基本功是必须的,趁着身体的各方面的机能还处在柔软状态,就必须开始练功。年龄一大,对于练杂技,不单不能随心所欲,有时强度大的练习对身体的影响还是很大的。“像我们小时候,进马戏团至少还能吃得饱,现在的小孩不用为温饱奔波。
让李春来困惑的是,现在杂技很多时候只在官方的主题晚会上出现,现代人对于杂技的认识就更加淡薄了。另一方面,现在媒体和晚会推出的演出者越来越年轻化,老艺术家根本没有机会上台表演,这样下去“杂技圈子里艺术家也越来越少了,”李春来向记者说,“象这样下去,以后中国哪里还会有杂技艺术家?”
传统杂技表演为何走向低谷?李春林认为:第一,在杂技界里,从来都没有自己的编导,在过去都是师父传下来的一套技艺,没人去改进,没人去创新。第二,杂技需要改革就必须在艺术上不断前进,这里需要的是艺术的升华。现在演出,用的是歌舞的编导,但歌舞编导根本不懂杂技,很多时候杂技要按照歌舞编导的意向进行调整,胡乱地把杂技“插播”在歌舞剧当中,淹没了杂技本来的艺术价值,更不说滑稽表演了。第三,在当下主题晚会,演出模式的限制下,杂技很难独立出来自成一家。这种限制,对滑稽表演影响最为严重。单一的主题让原本应该百花齐放的舞台变成一枝独秀了。编导也好,领导也罢,对滑稽杂技这一块不了解,滑稽杂技的表演自然就被排挤在这样那样的“高雅大堂”之外。
展望
“面对传统技艺陷入低谷,我们不能坐视不理。滑稽杂技不能只当配角,演出也不能套在整个晚会里,舞台需要的百花齐放。岭南文化就是以其海纳百川的思想在中国文化鹤立鸡群。文化是需要传承与发扬的,要继续前进,艺术就要改革,要升华。”这是李春来在相关会议一直提出的观点。
要成为一名真正优秀的杂技演员,技艺上的造诣是不容忽视的。“不是说小丑谁都能来演,就是戴上鼻子,套个头套,上来我就是小丑了。然后弄点西红柿或鸡蛋,往脑袋上一扔,叫观众哈哈大笑。”李春来对滑稽表演向来很认真,谨慎。
2007年,李春来正式退休,但退下来的李春来并不空闲,常和他既是徒弟又是儿子的李赛经常参加各种演出。当记者问他退休后还有没有经常练功时,李春来再次露出他东方金小丑的招牌笑容。“每天简单的训练还是没有怠慢过的”。在李春来看来,“只要有演出,就必须拿出真才实学,无论是表演了几十年的节目,还是很简单的表演,都必须用真技艺来演,不能依仗着名气就懒撒对待。”
“每天早上5点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练功,多半是贴墙倒立之类的基本功,早饭过后就开始练习杂技,然后就是一个接一个的跟斗,就这样日复一日”。李春来这样说:“什么都是靠打出来的。年轻时,我学翻跟斗,每翻一个跟斗父亲都会用枪在下面扫过,时间或动作掌握不好就会被抢打倒。”
在李春来看来,没有比“让传统优秀技艺得到世代相传”更让他牵挂的了。广州杂技团也好,国家杂技团也好,老艺术家越来越少,接班人也越来越少,优秀技艺想要走出困境,必须有各方的支持与配合。“能够看懂、看清、看透滑稽杂技,这一直是我对领导,对观众的一种期待。”这或许是一位老艺术家在退休后一直坚持演出的主要原因。
然而,倘若滑稽杂技真的如李春来所愿得以传承,李春来更加希望那是真才实学,即使是现代杂技也应当不忘传统优秀杂技中的智慧与勇敢。
“花拳绣腿终究是旁门左道,杂技靠的是真才实学,发扬正统艺术需要的是不断锤炼,汲取、融合。诚信,既是一种艺术信仰,也是一种社会责任。”李春来用这一句话来结束了我们这一次的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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